摘要: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齐邦媛的家里常有流亡的学生来“光顾”。他们是父亲学校的孩子,大多在战火中失去了家,孤身一人从东北流落到南京。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齐邦媛的家里常有流亡的学生来“光顾”。他们是父亲学校的孩子,大多在战火中失去了家,孤身一人从东北流落到南京。
7岁的齐邦媛看着这些气质阴郁、沉默寡言的大哥哥,总有股莫名的害怕。
其中,有一个叫张大飞的,听说他的爸爸被日本人用火油活活烧死。有时一伙人聊着天,他突然就会咬牙切齿,眼神凌厉得吓人。
一天,哥哥齐振一捎上她,和这些大哥哥们一起去爬山。爬到傍晚,粗心的哥哥竟然把齐邦媛给忘了,自顾自下山。
齐邦媛回过神来,才发现空荡荡的山谷只剩下自己一个,吓得死死攥紧手中的野花,直掉眼泪。
她慌乱地往前跑,不小心摔倒,膝盖擦伤了一大片,疼得要命。
这时,林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她激动地喊着:“哥哥···哥哥···”,却发现原来是张大飞。张大飞见状二话不说,背起齐邦媛,往山下走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许是怕齐邦媛无聊,张大飞主动和她说些小时候的趣事,打发时间。
齐邦媛这才知道,张大飞原是这般地亲切。
从此,她总是亲昵地喊张大飞做“大飞哥”,缠着大飞哥给他讲更多有趣的故事,似乎她的俏皮可爱,也在融化着大飞哥一度冰封的心。
时光飞逝,6年后,齐邦媛从黄毛丫头长成了豆蔻少女,大飞哥则是气宇轩昂的七尺男儿。
少女的情愫还在酝酿,日军的炮弹再次降落,平静的生活一下乱了套。
日军逼近南京,刺激着大飞哥敏感的神经,昔日噩梦和仇恨涌上他的心头,他满脑子想着上阵杀敌。齐邦媛永远忘不了,他眉宇之间的血脉偾张。
南京沦陷前的最后一次见面,齐邦媛要跟家人逃亡西南,到重庆落脚。张大飞则报名了杭州笕桥航校第十二期,成为第一批中国空军飞行员。
“那你一定要给我写信。”这是齐邦媛对张大飞唯一的嘱咐。
不久后,她果真收到了张大飞的来信,信里还附了张大飞站在战斗机前,英姿勃发的单人照。齐邦媛喜欢极了,夹在书本的首页,看了一遍又一遍。
之后,他们书信不断,互相分享着彼此的日常。
战火中的书信十分珍贵,每一次他们都恨不得把生活的趣事,未来的畅想,读到的诗词歌赋···,全部告诉对方。
每一封信,都令他们的思念更加浓郁。
1943年的一天,齐邦媛走在黄昏的校道上,突然有人跟她说:“那边有个穿军装的人在找你。”
齐邦媛心头一颤,透过朦胧的夜色,她一眼认出那个熟悉的背影,狂奔了过去。
“邦媛,你怎么就长这么大,这么好看了呢?”
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的赞美,齐邦媛心里灌了蜜似的,傻笑了好一会儿。
回过神来,她才想起问大飞哥:“你怎么来了?”
“部队调防在重庆换机,我看还有空闲,过来看看你,等下就要走了。”
齐邦媛连忙拉着大飞哥参观自己的学校,走着走着,天空下起一阵骤雨。张大飞连忙拉起齐邦媛的手,跑到屋檐下。
躲雨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紧紧依偎着,仿佛听到了彼此猛烈的心跳声。
雨停后,张大飞看了看手表,示意自己要走了。齐邦媛虽然不舍,但还是满怀笑意地告别,因为她想着,以后见面的机会一定越来越多的。
但是,这次分别后,齐邦媛久久都没有收到来信。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日军把主力转移到了滇缅公路,张大飞转移到了盟军战场。
这时的齐邦媛刚考上武汉大学,着急的她想离大飞哥近一点,于是请求转读昆明的西南联大,但遭到父亲的坚决反对。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终于再次受到张大飞的来信。张大飞似乎早已知道她的心事,嘱咐她好好读书,战争很快就胜利了。
有大飞哥的安慰,齐邦媛的心安定了不少,也不再闹别扭,一心期待着战后的重逢。
1945年,日军频频败退,好消息越来越多,齐邦媛的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
她万万没想到,一封张大飞提前写好的遗书,竟落到她手上。
“振一,当你收到此信时,我已死去。8年前,与我一同考上航校的7人都已离去,现在轮到我了。请原谅我对邦媛的感情,既拿不起也未早日放下。请你委婉劝邦媛忘了我,我生前死后,唯盼她一生幸福。”
这是张大飞最后一次执行任务前,写给哥哥齐振一的遗书。那些,他不忍说、没法说的话,最后都成了冰冷的文字。
齐邦媛久久无法平静,心里的爱、怨、恨,交织在一起,痛苦不已。
直到一个月后,她收到一个深绿色的军邮袋,里面是1938年到1944年间,她写给大飞哥的100多封信。
每一封都被小心呵护着,折得整整齐齐,那一刻,她的泪水彻底决堤。她抱着这些信件,久久不肯放下,仿佛还能感受到大飞哥留下的余温。
抗战胜利后,齐邦媛到台大外文系进修,却没想到再也回不来。身在他乡,最牵动她思绪的依旧是,那年不辞而别的大飞哥。
52年后,75岁的齐邦媛终于可以重回大陆。她直奔南京航空烈士公墓,扶着老花眼镜,在一排排石碑中细细寻觅,终于看到那个魂牵梦萦数十年的名字。
她颤抖地摸着那短短的一行字,哽咽地说不出任何话。半晌过后,她才缓缓对同行的人说:“帮我和他拍一张‘合照’吧。”
2010年,80岁的齐邦媛回忆这一生,想起父亲、哥哥、大飞哥、还有无数从东北一路漂泊,或为国牺牲,或流落异乡的人,她萌生一种强烈的冲动:必须把这些人的故事都写下来!
经过4年的笔耕不辍,25万字的《巨流河》问世了。
许多人看后,被齐邦媛和张大飞的含蓄但刻骨的恋情打动,有电影公司想向她买下版权,拍成电影。她一口拒绝:大飞哥不爱出风头,这不是他希望的。
齐邦媛拿出当年张大飞写给她的信,信中他和齐邦媛分享得最多的,就是航校的同学。
他常说:同学中他是最不值一提的一个,他们无一不是名人富商之子,志向担当也远超一般子弟,赴死决战的信念常令他汗颜,我不过是个肤浅的复仇者,而他们身上迸发的,才是一个人保家卫国的真正勇气,希望人们知道,这样一群随时陨落的空中精英。
正是受到这股触动,齐邦媛写下了《巨流河》。她纪念的,不仅是大飞哥,更是无数跟大飞哥一样的勇士。
她相信,这才是大飞哥所希望的。
历史的车轮碾过荒原,烟尘滚滚,总有那么一些人被瞬间的沙土掩埋。
但当后来者驻足回望,必会亲手拂去遮盖的浮尘,还原他应有的光芒。
这样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就是最好的怀念,最深的温情和敬意。
来源:伦妈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