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跌落

刚拍戏的一两年，惠英红一直在二三线角色徘徊。

1979年刘家良执导动作电影《烂头何》，惠英红原本扮演的是戏中无名无姓的小妓女。

扮演女主角翠红的演员，因受不了挨打的戏份，没吭声就卸妆跑了，刘家良叫苦不迭，赶忙叫惠英红过来试戏救场。

那个镜头，惠英红结结实实挨了四十多拳，挨几拳她冲出去吐，吐完回来再被打。

四十多拳换到人生中第一个女主角，也赢得了刘家良的欣赏。

1982年，年仅22岁的惠英红凭借刘家良执导的《长辈》，夺得第一届金像奖影后。

她不仅成为了金像奖史上首位女主角奖获得者，还成为了史上首位且唯一一位凭借武打片获得“最佳女主角奖”的女演员。

巨大的荣誉没有带给她太多喜悦，奖杯不是金的，不能换成钱让家里吃好一点。

回到家，她就把奖杯塞到了床下。

拿奖之后，惠英红成为邵氏当家的武打明星，没日没夜地拍戏。

筋断掉了，要绷着回去拍；腿断了石膏还没打，上身还要拍。

当时怎么捱下去的？

全因为一想到过去在街头要饭的生活，惠英红就觉得恐惧。

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一想到家里的父母和需要念书的弟弟妹妹，惠英红就觉得，拍戏的苦也没什么。

不再为生计发愁时，惠英红就开始考虑打开戏路。

因为她知道，一直走打星这一条路，很难长久。

于是她主动去棚里找导演聊天，争取到了爱情片《男与女》的拍摄机会。

拍了一天，邵氏老板把她叫了回去，说：

“你拍这个，打女的形象就完蛋了。”

后来公司把那个角色给了钟楚红，钟楚红一炮而红。

1988年，嘉禾电影公司计划拍一部以女警为题材的动作片《霸王花》。

出演该片的女演员基本都“不能打”，于是向邵氏请来惠英红为电影增色。

《霸王花》在香港上映后，从香港火到东南亚，惠英红名声更盛。

只是没想到，那一年对于惠英红来说如同两重天，年头风光无限，年尾无人问津。

《霸王花》爆火的80年代末，香港电影新浪潮运动到来，文艺片迅速流行，动作片演员瞬间被归类为“不懂演戏的”。

惠英红身上的“打女”标签，瞬间成了她的枷锁。

为寻求转型，向外界证明自己有能力胜任文艺片的女主角，惠英红赴巴黎拍摄了一套运动风的性感写真。

事与愿违，人们不愿意看到女打星扮性感，惠英红得到很多负面评价，和富二代男友的爱情也告终。

到了90年代，来找惠英红的角色大多都是二三配角，而且还是母亲角色。

做惯了电影焦点的人，一下子哪能适应这种落差，她每次剧本都不看，直接拒绝。

到最后，一部找她的戏都没有了。

那时她干脆什么都不做，每天和朋友打牌。

有一天打牌打到天亮，惠英红开车回家，被后视镜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这是个什么人啊？

邋里邋遢，无精打采。

我才30多岁，这样一辈子不行的。”

她跑去开美容店，顶着大明星的头衔招揽来不少客人。

可是人家来被服务，并不捧着她，她每天要端茶倒水，给客人陪笑脸，给美容师陪笑脸。

钱是赚到了，心里却很难受。

后来有人要买她的美容店，她马上卖掉。

卖掉之后又没事做，她连门也不肯出了。

在家关着的三年里，她先恨所有人，再恨自己，最后在镜子里一看到自己就觉得恶心。

她接受不了自己，自杀了。

幸好朋友及时发现，和妹妹一起救回了她。

醒后她看到母亲和妹妹哭肿的脸很后悔：

“自己不是懦弱的人，怎么会自杀？”

她走出门去看医生，才知道自己患了抑郁症。

和父亲一样，他们都从高峰跌落，父亲没有挣脱命运的困局，好在惠英红挣脱了。

马死落地行

惠英红幼时起就要养家，没机会上一天学，治疗了一年多，抑郁症得到控制后，她去读书。

时间又过去五年，新一代的观众已经不知道惠英红是谁了，但她还是决定，重回战场。

她打电话给认识的每个人：

“需不需要我，有什么角色吗？”

2001年，许鞍华导演拿着《幽灵人间》的本子找来，角色是舒淇的妈妈，惠英红也不再介意。

最重要是戏好，何必在意主角配角。

就如后来惠英红在《我就是演员》中告诉演员李晟的：

“当配角的时候，要当一个完美的配角，去帮助主角。”

2003年，惠英红在《妖夜回廊》饰演吴彦祖的母亲。

这是一个曾经很红的歌星、后来沦落成疯女人的角色。

如此心路历程，她再懂不过了。

这一角色让她获得金马奖提名。

人们也是这时才意识到，原来惠英红演技这么好，她不是不懂演戏的武行。

于是更多好角色找过来。

2010年，惠英红凭借《心魔》中的母亲角色第二次夺得金像奖影后。

这一年，她50岁，离她上次荣获金像奖影后过去了28年。

最不如意的时候，她把得到的奖杯都扔掉了，唯独漏掉了金像奖杯。

因为那晚回家她把奖杯塞床底下了，自己都忘记了。

两座奖杯，见证了惠英红的人生起落，将演戏化作了惠英红生命的力量。

所以后来才有那些经典角色：

《幸运是我》中脾气古怪的独居老人芬姨 ，《血观音》中佛口蛇心的棠夫人，《我爱你》中坚韧顽强的李慧如……

人生如迷雾

80年代初，惠英红没日没夜拍戏，当时的男朋友又病逝，她无处诉说，去算了一回命。

算命师傅说，她要到60多岁才会找到伴。

算完惠英红走到一个公园大哭，看着眼前高楼想：

“跳下来会怎么样？”

生活这么辛苦，60多岁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讲起这件往事，惠英红哈哈大笑，当时真的死的心都有，可是都过去了。

中年翻红后，有一次惠英红在内地的一个山区拍戏，准备下山的时候起了很大的雾。

司机说，雾很大，未必能开车。

惠英红很想回家，就让司机慢慢往回开。

朋友坐在靠山的位置，看不清前路怕得想哭，一直说要掉头走。

惠英红坐在悬崖的位置，隐约能看到车离悬崖还很远，她安慰说：

“不是那么危险，慢慢开车，熬过了可能就没有雾了。”

刚说完没多久，车头突然亮了，前面真的一点雾都没有了。

很害怕，很像刚才的环境，但是你肯坚持，你过了，原来一点事都没有。

这次事件之后，再遇到什么难事，她都持着一个信念：

“人生也有很多团雾，有些时候你被雾包着，什么也看不到，会很害怕。

很多事在那一刹那你会觉得是很大的事情，但是过了之后其实每件都是很小的事。

当你被雾包着，你一定要坚持，一定要够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