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破·地狱》导演陈茂贤:人生为何这么多“地狱”需要破?

好看影视 港台电影 2024-12-24 00:00 3

摘要:红磡是位于香港九龙半岛的旧区,这里有歌星们经常举办演唱会的红磡体育馆(简称“红馆”),散布着热闹商场与民居,人气很足;而不远处就坐落着香港最大的殡仪馆群,延伸出殡葬行业一条街。无论是红馆里开演唱会,还是殡仪馆中“破地狱”,“都在唱歌跳舞”,电影《破·地狱》的导

《破·地狱》拍摄现场,导演陈茂贤(中)与黄子华(右)、许冠文交流 (受访者提供/图)

红磡是位于香港九龙半岛的旧区,这里有歌星们经常举办演唱会的红磡体育馆(简称“红馆”),散布着热闹商场与民居,人气很足;而不远处就坐落着香港最大的殡仪馆群,延伸出殡葬行业一条街。无论是红馆里开演唱会,还是殡仪馆中“破地狱”,“都在唱歌跳舞”,电影《破·地狱》的导演陈茂贤说,他小时候不敢来红磡,连望见灵车和棺材,都害怕得避开。

到42岁时,陈茂贤编剧、导演了这部发生在香港红磡、聚焦殡葬行业的电影,由香港两代笑匠黄子华、许冠文主演。2024年11月中旬,我在香港看《破·地狱》时,这部电影早已成为城里的大热话题,好几家影院在举办谢票场答谢观众,我在一个雨夜站在影院门口等开场,片中主演之一卫诗雅从我身旁擦肩而过。截至12月7日,电影上映29天,票房超过1.22亿港元,成为了香港电影史上的华语片票房冠军。12月14日,《破·地狱》在内地上映。

电影中,故事在新冠疫情过后的香港展开,经济不景气,婚庆市场萧条,五十多岁的魏道生(黄子华饰)从婚礼策划转行到殡葬业,改做殡仪经纪人,与主司破地狱仪式的喃呒师傅文哥(郭文,许冠文饰)搭档,二人开始了磨合。电影开头就是一场文哥破地狱的戏,这是香港传统殡葬仪式之一,起源于“目连救母”的传说,目的是为了超度逝者,令其从九层地狱的束缚中解脱。

“婚礼和丧礼的本质都是一样,只不过是一场show。”电影中,黄子华饰演的魏道生说。他从服务新人转为服务先人,最初把白事当红事办,用新鲜的定制服务来吸引客户,颇有黄子华往日的喜剧之风。逝者家属进店咨询,道生招待,喝手冲还是Espresso(意式浓缩)?又联系厂家定制葬礼周边,比如印着逝者照片的迷你版灵台。甚至在一位喜爱汽车的年轻人的葬礼上,他亲自开着一辆明黄色的“纸扎”玛莎拉蒂进入灵堂,家属痛哭:“我弟弟就是被玛莎拉蒂撞死的。”

在殡仪行业中,道生是新的、现代的,他低姿态、身段灵活;而文哥是旧的、传统的,他权威、不容辩驳。文哥认为道生钻营,对传统没有敬畏,什么钱都赚;而道生一心“揾食”,他背负着做婚礼策划时欠下的大笔债务,想的是员工们的工资和生活。

苏小姐想要见病逝的同性情人最后一面,被对方的家属严词拒绝,道生安排她在化妆室陪伴了爱人最后一程。甄女士期望保存已死半年的幼儿肉身,被红磡殡葬街上的其他人视为“癫婆”,道生尊重这位母亲的意愿,为她处理孩子遗体并安置于义庄。尽管文哥对这些事不解,但还是频频出手相助。“你们喃呒师父负责超度先人,我们殡仪经纪负责超度生人,”道生向文哥道谢时说,二人的矛盾也由此化解。

“不只死人要超度,生人也需要破地狱,生人也有很多地狱。”道生说。

导演陈茂贤在拍摄现场给演员卫诗雅讲戏(受访者提供/图)

电影中最完整的一段故事还是文哥与一对子女的关系,文哥让儿子志斌(朱栢康饰)中断学业,继承他的衣钵当喃呒师傅;女儿文玥(卫诗雅饰)自小视父亲为偶像,却听父亲说了三十多年“女人有月经,污糟,祖师爷不喜欢”,被排除在传男不传女的喃呒师傅行当之外,哪怕做了救护员,依然无法面对生死。父亲为儿子和女儿都安排了他们自己并不想要的道路,而子女之间也因此矛盾郁结。

尽管一家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家庭氛围却总是凝重,漫长的创伤在无尽日常中熬得像一锅浓稠得化不开的药浆。直到父亲中风,儿子为自己儿子的未来出走澳洲,一直受轻视的女儿只得一个人照顾父亲。“父”的角色是鲜明的,代表着“留”与传承。随着死亡临近,文哥开始反思周遭的一切,却没有试图从自己耕耘一生、代表着“传统”的殡葬喃呒行当给出任何解释,只是接纳了一切的“新”。在文哥的葬礼上,女儿文玥终于如愿为父亲“破地狱”,兄妹间亦冰释前嫌。这也令人不禁生疑,难道只有死亡,我们才能得救?而生与死之间的大片空白地带,却只能受困和忍耐?

生与死、新与旧、父与子、去与留……陈茂贤设置了多个对照组,但他无意在影片中进一步展开深入的控诉或批判,父权与传统都成了侧写,创伤才是整部电影的主题,子伤、女伤、父伤,新伤、旧也伤,影片展现的是社会各个层面的创伤。新一代的创伤如淤青般后知后觉地显现,他们承受创伤并勉力走自己不想走的路,对应到香港语境究竟是怎样的“路”,亦是众说纷纭。

《破·地狱》在香港上映当天就斩获香港电影史上开画日票房最高纪录。在陈茂贤眼中,影片在超度先人,也是为今时今日的香港超度活人。许冠文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也笑谈,不只香港人需要破地狱,香港本身也需要转型。“意思是将以前的仇恨、骄傲一起放低,好似道士重新上路。这个仪式叫破地狱,寻求新突破。所以香港700万人不应该害怕,只要重新上路就得,一定有一条路。”

电影里一层一层地“破地狱”,最先是葬礼层面的为逝者“破地狱”,再到道生为生者“破地狱”,再到喃呒师傅文哥自己也有好多生活的“地狱”需要破,最后帮助文哥与子女和解的道生也面临重大抉择:是否接受女友意外怀孕带来的新生命。度逝者、度生者、度子女、度自身,一层层抽丝剥茧来到最终一问——我们如何面对生?

在影片中总是如春风化雨般照顾所有人的道生,面对怀孕的女友却突兀地倒出一大段话,他拒绝这个新生命的到来:如果你要把小孩带到这个世界,你有没有问他自己想不想来?人从一出生就开始倒数,世间所有缘分都是一场倒计时,为何还要徒增折磨?这段在片中充满异质感的发问,也是导演自己的表达。陈茂贤给这部电影剪辑了48个版本,都是不要小孩,但在黄子华的苦劝之下,又考虑到这是新冠疫情后在香港上映的电影,需要有社会担当,最终他在第49个版本中选择让小孩生下来——在文哥的葬礼之后,道生决定和女友一起迎接新生命,“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赚了,何必介怀什么时候下车,不如好好欣赏沿途的风景。”

电影以第49个版本在香港亚洲电影节放映,一位婆婆在一场主创映后分享会上,见到文玥的饰演者卫诗雅,她说,看电影之前,她原本计划好了自杀,详细周全,偶然得知这部电影就是讲死亡,于是来看,但黄子华最后这段话劝住了她。她请卫诗雅转告导演,“在香港七百多万人里面,你救了我一条命,我很感谢你。”

《破·地狱》剧照,卫诗雅

对话陈茂贤

改结局,“现在我还是一个很悲观的人”

南方人物周刊:我在香港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印象最深刻的是道生对女友说的那段话,很沉重,情感浓度很高,拒绝接受孩子来到世界上,在从容顺滑的道生身上有点“异质感”,我觉得像导演在整个电影里隐秘的私人核心表达,也是亲历了人生之痛才能说出的话,这段话是你想拍这个电影的“念”吗?

陈茂贤:我在疫情中经历了很多亲人离开,包括我外婆离开。那个时候我很悲观,我觉得生命是没有意义的。现在电影出来,很多人感谢我们的电影,让他对生命有了希望。但是我自己觉得,道生说的那些话就是我很想表达的东西。

我的价值观是,如果要珍惜一种东西,你必须要先失去这个东西(才会懂得)。戏里已经有很多人去世了,如果要告诉大家生命的珍贵,我必须要找一个即将来到世界的新生命,再失去他,才能让人得到这个最终命题。黄子华演的道生有五十多岁,他把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自己年纪已经很大。我们来到这个地球成为人是很不容易的,因为人一出生就在倒数了,但我们和其他人的感情却在不停增加。如果把一个小孩带来,跟他的情感每天在增加,但有一天父母离开,好像就把悲伤传递给了小孩。我们没办法真的去问下一代,他们想不想来到这个世界?小孩也没办法选择和回答。

南方人物周刊:你改了48个版本都是不要小孩,黄子华怎么劝动你的,最后你怎么转念的?

陈茂贤:我刚写完剧本的时候,金燕玲(在《破·地狱》中出演与文玥感情很深的小店老板莲姐)就打电话骂了我两个多小时,说为什么要写这么惨,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电影拍摄的时候,从第一天我见到黄子华,他就跟我说,导演你这个想法是有点反人类的。他是学哲学的,他说我这种叫断生论。子华说他40岁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他现在60岁了,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我们拍电影要有社会责任在里面,你想表达的东西可能是你真正想表达的,但如果让人家产生不好的念头、做不好的决定,那是责任很大的事。从开拍到后期,他每天都跟我说一遍,要我真的考虑一下。

我剪辑第一个版本的时候,他们看完后哭得很惨,说这样真的不行,太沉重。我就不停改,到48个版本的时候也是这样,我觉得那个小孩必须要离开,观众才会明白“人生难得”的最终命题,但过了几天,我们要去东京国际电影节,有天醒来,我想万一子华是对的,那怎么办呢?我就再剪辑了第49版,留下了小孩。大家觉得这个好多了,有希望了,我就用这个版本去电影节试一下,看看反应,结果非常好。

南方人物周刊:什么反馈才让你决定不再剪第50个版本?

陈茂贤:我们在香港亚洲电影节的时候也用的这个版本,有个婆婆看完跟我们说,她本来打算自杀的,她已经计划好,上一星期已经让她儿子把孙女从家里接走了,准备去做这个事。但是她看到我们的电影,听到最后黄子华的那段独白——“大家能够坐同一班车不容易”,觉得不应该轻易了结自己的生命。她很恳切地说了力量很重的话,“在香港七百多万人里面,你救了我一条命,我很感谢你。”

哇,这句话的力量重到好像我们所有人被重重打了一拳。那天晚上结束分享会后,有一个女生在旁边看了我们很久,过来说,她本来已经到濒临崩溃的边缘,但这个戏把她拉了回来,让她有勇气继续在这里生活。我不知道她说“继续在这里生活”是说留在这个地方,还是留在这个地球上。这时我感到这个版本是有力量的、可以影响人的,我就定了这个版本,不再剪。

电影放映后,每当有人谢谢我,我都会给黄子华发信息。我才想,原来道生还没“超度”观众的时候,已经“超度”了导演。我很感谢黄子华,虽然现在我还是一个很悲观的人。但是起码我可以踏出第一步了,可以尝试一下往正能量那边去想。

《破·地狱》剧照,黄子华

谈新旧,“到底我们信的是什么?”

南方人物周刊:电影里,文哥的转变发生在他中风之后,无论是道生还是女儿的现代新视角,对他耕耘一世的喃呒行业都很有颠覆性,但是文哥接受了新的一切,甚至在遗书中身姿谦卑地接受了这些后辈的所有表达和控诉,放下原有的一切骄傲,也没有从“传统”视角给出一个合理解释或说法,为什么连一丝维护也没有?

陈茂贤:因为我们每一代都从上一代那里传承下来一些东西,但很多东西都是一代代口耳相传的,我们有时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真的对。其实我想说的是,就算是文哥这么德高望重的喃呒师傅,又是不是真的了解这些传承下来的习俗信仰?到底我们信的是什么?

我很想从这个戏去表达,我们尊重传承下来的传统,但是也要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去尊重?每个年代到下个年代过渡的时候都要学习和更新。我们可以跟从,但是不能盲从。反过来,你不相信、不跟从也都无所谓。

南方人物周刊:最后文玥在文哥葬礼上破地狱之前,道生和喃呒师傅们在文哥灵堂前大起争执,后者毫不顾念与文哥的旧情离场。这样的安排是否意味着有意革新者仍旧是少数、多数派依然守旧呢?

陈茂贤:这场戏我们试拍的时候其实是很温柔的,本来子华没有这么激动,只是跟对抗他的三个喃呒师傅讲话,但旁边的群众演员里有些真正的喃呒师傅,真喃呒师傅就突然间说了一句,“哇,这样不行的”,结果大家就起哄。我觉得这气氛挺好啊,再拍,然后子华就好像有种跟他们争论的感觉了,就有他的力量了。这一切对道生来讲,都是一种仪式:文哥的葬礼,你们来非常有心,但如果接受不了,也不用为难,可以离开,等仪式做完后再来。

因为我们也有喃呒顾问,我跟他说女生破地狱时,他很拒绝。但我觉得这也不是做给其他人看,是做给自己家里人看的,戏里说做给生人看的,自己帮自己破地狱嘛,那场戏是父亲希望儿子女儿都能跟自己和解,所以我觉得戏里那些师傅不在更好,清场了。我拍的时候,也希望每个人都可以保护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不接受,可以离开,因为葬礼是一个私人的活动。

南方人物周刊:那许冠文在演绎离世前后这段戏的时候,怎么理解戏里文哥的“放下”呢?面对“新”的冲击,难道过去就要被彻底抛弃吗?还是说这就是更替和让座,年轻人未来想走什么样的路就选什么路,正与误的辩驳并不紧要,上一辈能做的是尽量减少下一辈身上的枷锁?

陈茂贤:在我写剧本的时候,郭文没有直接说要女儿去破地狱,他在信里跟道生说,希望道生可以超度他的儿子和女儿,至于用什么方法,你自己去想。

但是你问,郭文知不知道?我估计他也猜到了,因为道生觉得生人的感受最重要。从来就只有一封信(遗书),所有他跟女儿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他对道生的表达,他说他不懂跟女儿沟通,这个是他自己解不开的问题,但是其实他很爱他的女儿,也告诉道生“文玥”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是“郭文的珍宝”。

南方人物周刊:82岁的许冠文自己也立了遗嘱,我也很好奇,人到了尝过人生百味、经历时代巨变的高寿,那样的生命阶段,对将在这个世界上停留更久的人和变化的事物,会是什么样的看法,是完全洗手、让座吗?你们一起创作拍摄这段时,有没有发生新的碰撞?

陈茂贤:许冠文先生是一个很开放的人,他对我们来讲,好像一个老外一样,一点“传统”的感觉都没有,他是一位很愿意跟我们这些后辈交流的老人家。对我来讲,他是香港编剧跟导演界的祖师爷,我从前在编剧协会的晚会上,一年才可以见到他真人一次。然后这次跟他合作,他会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有些地方他会提意见,比如这样剪辑不好,要不要加一点笑话进去,不要这么沉重。

他唯一提过的就是“许冠文之前在香港电影里没有死过”,他在《破·地狱》是第一次演要死的角色,还要换衣服躺在床上演尸体,但是他真的很无所谓。我们会给他一个红包,他拿了红包很开心,说他拍戏这么多年第一次拿到。遗照的戏有一个,装尸体有一个,在家去世的那场戏有一个,文哥一共有三个红包了。

《破·地狱》剧照,许冠文

喜剧与创伤,“世界之苦,我们也许无法改变,但是我们仍能学习”

南方人物周刊:红磡有经常举办巨星演唱会的红馆,很热闹,因为这个电影,我才知道红磡有香港最大的殡仪馆和殡葬街,这里同时有极喜和极悲,你对红磡的记忆是什么样的?

陈茂贤:我小时候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去那里的时候,肯定是有家里人死了。那时候爸爸妈妈告诉我很多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回来的习俗和传统,比如,见到灵车开过来要躲开,不要直接面对它,离开殡仪馆的时候不能回头,回头就是不吉利。很多时候,我在红磡看到那些棺材、灵车,那些公仔,我都感觉很害怕。

但是从前我们香港红馆旁边有一个火车总站,火车直通内地,小时候我都在这里坐火车,所以它对我来讲也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就好像是人生客运站一样。在红磡的红馆那边,是我们生人住,看演唱会、逛商场、娱乐,但是隔了一条街通过红磡火车站,好像转了一班车,在那边角落的殡仪馆,就是人生的另一个阶段,也开演唱会,破地狱也会唱歌,也可以跳舞。这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我觉得它像是一个人生的小枢纽。

南方人物周刊:电影里三次出现的《客途秋恨》是广东南音名曲,传到香港后有广泛的接受度和传唱度,很多明星都曾公开表演过(包括张国荣、梅艳芳),许鞍华导演的自传性质电影就叫《客途秋恨》。你在影片中呈现南音,用这首曲目作为新旧两派沟通的桥梁,有怎样的考虑?

陈茂贤:我之所以会在影片中加入南音的元素,是因为搜集资料的过程中,发现喃呒师傅做法事时会说“南经文”,我最初以为是“喃(颂)经文”,问清楚才知道是“南音”的“南”,因为唱诵道教超度仪轨的经文,吸收了南音的唱法,我才知道南音在破地狱的仪式中如此重要。

文哥这个角色作为成长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人,一定熟悉传统的南音。破地狱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南音在此中不可或缺,我想一并保留它,这部影片可能没有以很详细的篇幅讲解破地狱和南音的历史由来,但我希望通过记录发挥保育文化的作用,让下一代、新一代知道什么是南音,它与我们的生活是有关系的,让有兴趣的人再自行深入了解。

南音当中,最出名的曲目肯定是《客途秋恨》,我小时候在香港电影中接触此曲目,觉得张国荣和梅艳芳的演唱很浪漫。当我知道南音与破地狱的关系之后,我反复去听《客途秋恨》,发现“今日天各一方难见面”这句话不就是在讲《破·地狱》的精髓吗?于是我想把它写进影片。

有缘的是,许冠文告诉我他爸爸是唱粤剧的,能唱南音,黄子华也说自己从小到大都很喜欢南音,而且他还在自己的栋笃笑演出中唱过。这不就是一拍即合吗?不如你们一起在影片中把它唱出来吧。“天各一方难见面”这句台词,就是应该像在粤语长片中那样,说着说着话就唱出来。

许冠文回去做功课时,发现白驹荣、新马师曾版本的唱法会把“难”字拖得很长,他提出,可以让文哥告诉道生,自己那一辈跟他唱的不一样。影片是说新旧交替,《客途秋恨》的不同版本也可以体现新旧交替,这就很有意思了。他们在影片中唱过三次“天各一方难见面”,头两次都是文哥带道生,二者一唱一和,而最后一次是道生唱,再也没人回应。这也是我想表达的,真的是“难见面”,是绝响了。

《男亲女爱》剧照,黄子华(右)和郑裕玲(左)、李子雄

南方人物周刊:我也是黄子华栋笃笑的观众,早年他的栋笃笑就像香港一年一度的“破地狱”,一个敏锐的观察者和表达者,深切知道社会每年的痛点与泪点、笑点,就像他最初和你说的如何权衡自我表达与社会影响,无论是许冠文还是黄子华,他们在深刻表达、商业回报与抵达大众之间都有很好的平衡,而且在创作中都有很好的俗世精神,这两位笑匠因这部戏讲到喜剧的变化,你怎么理解喜剧的变化?

陈茂贤:因为黄子华在香港也演过很多舞台剧和正剧,我去看的时候,觉得他演技真的很好,很有魅力,但是他可能给人家的印象就是演搞笑戏的(如《男亲女爱》《栋笃神探》)。因为我自己也是学喜剧出身的,我发现那些喜剧演员有能力去演很好的正剧,只是有时候更愿意去逗观众开心,所以我就想,不如找他们来演一下这种严肃的题材,让观众知道其实喜剧演员的演技挺厉害,而且给电影也带来更多可能性。

子华神是智慧的象征,他的栋笃笑发人深省,在欢笑中道出悲凉,也在悲凉中重新带给大家欢乐。他是我们的珍宝,永远教晓我们逆境不苦,因为最苦当中总能尝到甜味。而文哥说过,现在《破·地狱》就是最新式、最好的喜剧。它未必需要让人时刻捧腹大笑,但看完电影之后,只要能令观众心情好起来,感到世界变得美好,那就是最好的喜剧了,如是我信。

南方人物周刊:这些主创在采访中也会经常讲到香港“破地狱之后,再次新启程”,你对社会的观察是什么呢?你在电影里设置了很多对照组,生死、新旧、父子、去留,但看起来无意进一步展开批判,影片真正展现的是社会各个层面的创伤。为什么你选择了这样一种托底的表达?

陈茂贤:佛陀说过:“世间一切现象,都是此生彼生、此灭彼灭的相待,都是互存关系,其间没有恒常的存在。”无常其实就是我们经常面对的状态,地狱的形成,在于我们如何看待地狱,我们凝望地狱,地狱也凝望我们。世界之苦,我们也许无法改变,但是也许我们仍能学习,用完美的目光,去看待这个不完美的世界。

创伤影响着每一个人,世界经历过疫情无情的洗礼,大家都身心受创,需要好好疗愈,抚平伤痕才能重新上路,重新出发。反而,新旧交替,我觉得不需要落下注脚,应该留白,用尽可能客观的角度,留给观众自我诠释。毕竟有时候,电影只需要一个提问。

(感谢杨璇女士对采访提供的帮助。)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欧阳诗蕾

责编 杨静茹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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