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有一天,我从医院回到家里,他那天特别不好,形容枯槁,四肢伛偻。我心中沉甸甸地积压着悲哀。这些悲哀无处发泄,越积越多,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会被这种无助的感觉,辗压成碎片!一面想着,我习惯性地坐到电脑椅上,看着我的书桌发呆。然后,我看到我书桌上有许多散乱的,鑫涛以
有一天,我从医院回到家里,他那天特别不好,形容枯槁,四肢伛偻。我心中沉甸甸地积压着悲哀。这些悲哀无处发泄,越积越多,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会被这种无助的感觉,辗压成碎片!一面想着,我习惯性地坐到电脑椅上,看着我的书桌发呆。然后,我看到我书桌上有许多散乱的,鑫涛以前写给我的各种情书,是我找出来增补在《我的故事》和《雪花飘落之前》的。这些信件,有的用了,有的没用,我随手拿起一个信封,看到鑫涛那潇洒的笔迹,因为没有日期,我不知道他写这封信的时间,可能是他七十几岁的时候吧!因为那字迹还很有力,在他患了“帕金森氏症”之后,他的右手就开始发抖,再也不能写信给我了。鑫涛每次给我写信,都会写错字、漏字,或是张冠李戴。
我看着那信封,忽然浑身通过一阵战栗,眼睛顿时张大了!因为,那信封上面,是这样写的,很简单的几句话:
听新唱片,往事难亡!尽管如今,尘满面,鬓如霜,往事难忘,不能忘!给亲爱的老婆。
信封里,没有信,只有一张Andrea Bocelli(安德烈·波伽利)的CD,安德烈是我们两个都很喜欢的歌手。可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却有一个错字!他,丢掉了一颗心!把“往事难忘”写成了“往事难亡”!他把忘字下面的心,丢掉了!
我心中怦地一跳。失落的心!
中国的文字,实在设计得太巧妙,我以前完全没有发现,“忘”这个字,没有了心,就是“亡”字!“心”这个字,代表了爱,现在的手机或电脑里,有各种各样心形的表情符号,闪亮的,会动的,像花束般绽放的,冒泡的,五颜六色的。
其实,爱这种情绪,应该是头脑来支配吧!就算是头脑来支配,鑫涛的头脑也罢工不知道多少天了!自古以来,“心”就是爱!鑫涛,他早就忘了我,是我,一直忘不了他!我把往事难忘那四个字,用手遮掉前面的两个字,发现是“难亡”两个字!我的心脏怦怦地跳着,“难忘”已经变成“难亡”,他在告诉我,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他在告诉我,他的心,早就失落了吗?
“鑫涛,你把你的心,弄到哪儿去了?”我低低地问,然后又念了一遍他的文字,“尘满面,鬓如霜!”我重复地念着这六个字,想着他现在的样子,岂止是“尘满面,鬓如霜!”还加上“眼发呆,嘴张开!手如爪,腿如柴!”
这应该是他给我的最后一封信,老年多病的他,还陷在和我“往事难忘,不能忘!”的情怀里吗?为什么这信封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不知道是谁说的,太多的“偶然”就不是“巧合”!难道,躺在病床上动也不能动的他,还要提醒我什么吗?
我想着,下意识地看着这信封,看着他写错的字。那颗失落的心!那个“亡”字!鑫涛在重度失智时,就忘了他生存的这个世界,忘了围绕着他的我们,也忘了他自己!
“忘掉没关系,能够笑就好!”这是我常常对他说的话!笑,人为什么笑?因为快乐!人为什么快乐?因为能够爱!爱老婆也好,爱子女也好,爱书画艺术也好,爱花花草草也好!有爱,才有快乐!当你连心都没有了的时候,还有什么?亡!他写了“亡”!
我开始发呆,坐在那儿,我好久好久,都一动也不动。然后,我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在一张纸上涂抹,这是我写作时的习惯,有时,来不及开电脑,我会把我临时想到的东西,抓张纸记下来,我几乎没有用什么思想,写出一首小诗:
你的心早已失落,
混沌间不知去向何方?
我曾经是你的织女,
文字里织出多少沧桑?
我曾经有广大的天空可以飞翔,
是你的心绊住了我的方向!
我曾经渴望飞向自由,
是你的心占据了我的梦想!
你的心虽然失落,
我依旧为你一再悲伤!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
你是否要我把你遗忘?
我曾经有广大的天空可以飞翔,
我曾想翩然起舞变回凤凰,
你是否要我把你遗忘?
让雪花火花伴我飞向穹苍?
我静静伫立,良久良久,拿着那信封,我说:
“谢谢你!鑫涛,我要翩然起舞了!我知道你的心已经失落,我也知道那岛上没有北极熊。我还是不会忘记你的,你那颗失落的心,我还是会收藏着,从以前,到现在,到永恒!但是,我会带着我的雪花火花,一起飞去找我的梦岛!”
我抬头去看窗外,看到满院的阳光。我知道,我该飞出这个桎梏了!我知道,在这世界上,我那诗情画意的“梦岛”正等着我!
在那儿,我有自由的心,我可以忘掉这世俗的一切,我可以翩然起舞!像枯叶蝶,像小燕子,像展翅的凤凰,像一片美丽的雪花!
以上文字节选自琼瑶《握三下,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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